什么是爱与自由？王子说，我亲爱的龙，你要留在我身边。
1
王子对公主说：“起开，我是来救龙的。”
我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，慵懒地挥动翅膀飞到了黑塔的顶端。
拂面而过的山风带来远处森林清晨的松叶清香，我伸直长长的脖颈，眺望地平线处起伏晶莹的雪线。
那是一片连绵的雪山，与蓝天接壤的地方即是我的故乡。在那里，我不再是代表邪恶的龙、被勇士垂涎的猎物、武器师眼里的珍材，在那里，我只是我自己。
“埃勒斯娅，我是真心爱你的，求你不要再躲着我！”王子挥着宝剑在塔下呼喊。
我从鼻孔中喷出一股冒着火星的龙息，伸出尾巴将无措的公主推进他的怀抱：“你的使命完成了，给我离开。”
“不！我不走！”王子碧蓝的眼眸中闪着泪光，“埃勒斯娅，为什么你总要推开我？为什么宁愿孤独地守在这种荒凉之地，也不跟我到城堡中幸福地生活？”
“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生物都是有使命的，艾尔。”我张开双翼，巨大的翅膀遮挡住整个黑塔，尖利的爪子刺破风干了千年的墙皮，“我的使命，就是夺走美丽的公主，让整个国家笼罩在黑暗的恐惧之中。而你，勇敢的王子，你的使命是打败恶龙，救出心爱的妻子，让高贵的王冠染上属于自己的荣耀。”
“我不要什么荣耀！”王子扔下宝剑，抛弃独自啜泣的公主，徒手徒脚爬上黑塔，“我已经寻找了你十年，埃勒斯娅。我知道，你不是他们口中带来灾难的恶龙，你的内心是那么善良，你的鳞片在蓝天下熠熠生光！你就是那时候在战场上救了我的龙！”
“你太固执了。”我垂下脖子看他艰难地攀上我的尾尖。被神明眷顾的孩子长成了英俊勇敢的青年，这是多么令所有人欣慰的事，可他却一点也不懂得珍惜。
“跟我回去吧，埃勒斯娅。”王子抚摸着我坚硬的鳞片，一头金发被风轻轻扬起，俊美的脸上露出让世间任何女性都会心动的微笑，“我会为你建一座更高更坚固的塔，让所有国民都能瞻仰你的美丽。城堡里还有数不清的金银宝石，我会将它们铺满我们的卧室，你最喜欢闪闪发亮的东西对吗？”
“龙不会喜欢卧室，艾尔。”我将尾巴举到与视线齐平的位置，王子的渺小身躯在半空中就像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，“龙只喜欢它自己的巢穴。你看——”
我的眼睛再次望向地平线处连绵不断的雪山：“那就是我们的巢穴。当季风再次刮起的时候，我会追着风的气味，回到属于龙的故乡。”
王子的身体僵硬了，我能感觉他的手指比抚摸时更加用力，虽然这微小的力量对我来说依旧不算什么。
“艾尔，我马上就要离开这里，再也不会回来。”
王子离开了。
他带着公主，在一个傍晚，穿越过充满瘴气的森林，回到了拥戴自己的国度。
我依然每天站在塔尖等风。
恶龙的任务已经完成了，公平的上帝不会介意给我一次重返故乡的机会。
可是没想到，战争的火焰比季风更早地抵达了荒地。
屠龙之战。
人类的士兵是这样喊的。
我从未见过如此坚固的绳索，它层层缠绕着我的脖子，逼迫我匍匐在地，低下了巨大丑陋的头颅。
人类的士兵扛着钢铁制成的长钉，对着我翅膀上的肉膜毫不留情地楔下去，一寸一寸，将我的身体与地面相连。爪子上的尖甲已被拔去，我浑身流淌着紫色的鲜血，气息奄奄地发出痛苦的呜咽。
“埃勒斯娅。”王子站在我的面前，湛蓝的眼睛溢满悲伤的泪水，“我来接你了，我的爱人。”
2
我被囚禁在了城堡中。
王子真的如他所言，为我建造了一座高大的巨塔。塔身被仔细地刷成了圣洁的白色。
我趴在白墙之中，透过细窄的窗户眺望一角晴朗的天空。
这里，风透不进来，我无法感知它的气味。
“吃饭了，埃勒斯娅。”王子站在我的脚边呼唤，“我为你准备了新宰杀的肉牛，还有刚沐浴过夏季阳光的葡萄——亲爱的，你不能总是吃肉——我相信它会让你更加健康。”
我站起来抖了抖长颈，粗大的锁链碰撞在一起哗啦作响。我向另一边走了几步，避开王子痛苦的视线。
“我知道你恨我，埃勒斯娅。”王子站在原地哭泣，“但你要知道，我所做的一切，都是因为爱你。”
我无动于衷地重新趴下，将脑袋放在叠起的爪子上——那里已经结上了厚厚的血痂，稍微一动就会钻心的疼。
“我知道了，我不会再来打扰你。”王子转身打开木门，朝我深情地望了一眼，“在当上国王之前，我会让你安静地度过最后一段作为龙的生活。”
王子很快就成了国王。
这是理所当然的事。
而他被授予王冠的第一天，就将全国最知名的巫师都请到了白塔中。
“这就是我的爱人。”王子指着我对众人说，“它中了黑魔法，变成了一只龙。谁能够让它恢复原貌——我指的是，让它重新变为一位美丽的女子，我就让谁成为我的新国师。”
这个诱惑是巨大的。
巫师们都面露兴奋，跃跃欲试。
我仰起头打个呵欠——白费功夫。
我本来就是一只龙。
果然，前来尝试的所有人都失败了。
他们用各种魔法往我身上招呼，但不是让我更加丑陋，就是让我的鳞片中长出羽毛，有一个最成功，他成功地将我缩小成了人类那样大。但很不幸，我依旧是一只龙。
最后，一个身穿黑袍的巫师走了上来。他审视着我的身体，嘴角裂开邪恶的微笑。
“尊敬的王，我有一个方法，虽然残忍，但是保证奏效，您愿不愿意让我试一试？”
国王先是惊喜，后又迟疑道：“什么方法？你先说来听听。”
黑袍巫师指着我的翅膀：“人类不会拥有肉翼，所以我要先剪去它的肉翼。”
国王沉默片刻，问：“然后呢？”
黑袍巫师指向我的尾巴：“人类不会拥有长尾，所以接着我要砍掉它的长尾。”
其他巫师都惊讶了，纷纷不赞成地摇头。
国王目光幽深地看着我，轻声问：“还有呢？”
黑袍巫师最后笑道：“人类也不会拥有鳞片，所以我要将它的鳞片，一块块拔除。”
所有人都沉默了。
我转过头，看向深蓝悠远的天空，听到国王的声音在空旷的白塔中回荡：“好。我同意你试一试。”
3
痛苦的折磨漫无边际。
一个月之后，白塔的墙皮被我的鲜血染成了深深的紫色。
我浑身皮开肉绽，倒在巨大的魔法阵中。
黑巫师念动咒语，让魔法的光芒嵌进我全身的伤口，我半闭着眼睛，听到全身骨骼碎裂的声音。
肌肉在重塑，血液在我身体中重新流淌。
“埃勒斯娅！”在魔法的光芒熄灭之后，国王拥抱着我喜极而泣，碧蓝的眼眸里倒影出我历经重重苦痛的样子——及肩的长发，淡紫色的眼眸，富有光泽的肌肤，我完全变成了一个美丽脆弱的人类女性。
黑巫师在第二天被赐封为了国师。
而我，在昏迷一个月醒来后，知道自己成为了王后。
白塔被拆掉了，那个禁锢我的囚笼变成了残砖破瓦散落一地。
我被搬进了国王的寝宫，每天在仆人的照顾中穿衣、就食、沐浴，还会在某些静谧动人的夜晚，享受到国王温柔至极的抚摸和拥抱。
“舒服吗？埃勒斯娅。”国王英俊的脸庞布满情欲蒸腾的细汗，结实的胸膛紧紧贴着我柔软的身躯。
我表情淡然地看着窗外的月亮，庭院里的蔷薇花墙被它映上一层银白的光辉。
我是龙啊，艾尔。
龙不会有人类的快感。
“我该怎么才能留住你？”
夜深了，国王坐在床边，痛苦地捂着双眼：“我爱着你啊埃勒斯娅，因为爱你，才不想让你离开。但为什么你总是感知不到我的存在？”
我轻轻闭上眼睛。
又一个午后，王宫里举行了盛大的宴会，所有贵族都受到了邀请。
我被套上华贵的盛装，安排在国王的身边。
宴会是在花园中进行的。
年轻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，和善得体的互相敬酒。迷宫里穿梭着几个追逐嬉戏的孩童，天真的笑在他们脸上洋溢着，远远看去像是降临凡间的天使。
国王突然激动地抓住了我的手：“我知道了，埃勒斯娅！我找到了留下你的方法——我要给你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！”
人类的身体很容易受孕。
国王也很乐意抱着我进行这项神圣的使命。
三个月后，我的小腹中有了一个崭新的生命。
“这是我们的孩子，埃勒斯娅。”国王怜惜地亲吻着我的手背，“我听说龙都是伟大的母亲，会给孩子建造一个绝对安全的巢穴。在城堡里，你不用担心这件事，我会负起父亲的职责，为咱们的小王子创造一个值得他诞生的国家。”
国王开始南征北战。
他的军队穿着用我的鳞片制成的铠甲，使用的武器都闪着我利爪上锋锐的光泽。
而他，则是将我的那片逆鳞，深深地嵌在了自己的护胸上。
“我会胜利回来的，埃勒斯娅。”临走前，国王在我唇上印下了诚挚的亲吻，“你将永远陪着我，我的爱人。”
战争旷日持久。
小王子诞生时，他的父亲才迟迟地赶了回来。
在野外奔波的一年，让国王的面庞更加沧桑，但同时，也让他变得更加勇武和强壮。
“天哪，你看他，”国王湛蓝的眼眸中满是幸福的泪水，“他多么像你，埃勒斯娅。”
孩子的眼眸泛着紫光。
孩子的身体流淌着龙的鲜血。
史无前例的国度在广阔的大地上建立了起来。
国王取得了至高无上的伟大荣耀。
他高兴地举行宴会，庆祝战争的胜利，更庆祝第一位王子的诞生。
春日的暖阳带来野蔷薇清甜的气息，我坐在花园中，闭上眼感受空气的流动。
忽然，远处的树影飒飒地响动了，一股熟悉的味道轻轻撩拨起我的心弦，而后涟漪般地荡进我的四肢百骸。
是季风。
季风来了。
我站起身，疯狂地向着王宫最高的瞭望塔跑去。
侍女们呼喊着跟上来，小王子在她们的怀抱里高声大哭。
我的脚步不停，细瘦的手臂轻而易举地推开所有前来想要阻止我的士兵。
国王在身后叫喊着我的名字，声音悲切惊恐。
我登上了塔的顶端，向着雪山的方向张开双臂，一跃而起。霎时间，我的背后抽出了两只庞大的肉翼，迎风展成了遮天蔽日的翅膀。风的气流围着我的翅尖流窜，我挥动双翅，奋力伸展身躯，脖颈间细小的鳞片刺破皮肤，从溢着鲜血的肌肉中生长出来。
体内残余的星火渐渐燃烧，我扬起脖颈，张嘴长啸，浓浓的龙息从鼻间和口中喷涌而出。
“埃勒斯娅！！！”国王撕心裂肺的声音从塔顶传来。
我回头看了一眼他怀中的孩子，迎着季风，向远处绵延起伏的雪线飞去。
end.
《雪线》by 阿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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